關於教書這件事

每每有好心人士對於念外文的我給予未來建議時
都會建議我教書
個性看似外向的我
很多人推薦我走兒美

有時候我會禮貌性的微笑
有時候會嘀咕幾句
對於和自己比較熟的人
我就會直接說我不喜歡教書
或者教書是我未來工作的最後選項(說沒飯吃才會想教書之類的話)
乍聽之下
這是非常自傲的理由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惹人厭

但是有好多千言萬語
我真的一時不知道對外人怎麼說

親愛的
我想簡單來說
我從教書中得不到樂趣
媽媽說把小孩教到很會說英文，自己也會從中得到成就感
但是對我來說完全不是那回事
如果小孩子成績很好
我會覺得是因為小孩子的本身程度很好，再加上他本身很用功
我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功勞
如果小孩子成績不理想
我會覺得是自己教不好、講解不夠清楚、花不夠心思備課，或者根本不適合教書

想起以前在連鎖補習班教書
就會想到必須不斷備課的恐懼
教書雖然是算時薪
但是背後的準備和花的心血絕對是上課那幾小時的好幾倍
這不是抱怨
而是我不能忍受沒有細心準備就去上課的老師
而這種責任感會重重壓得我不能喘息
因為我必須因應不同的學生不斷備課
幾乎快要沒有自己的時間

但是我想最核心的問題
是源自我內心的矛盾

有時候，我很不認同這個教育制度
我很不認同父母的想法
我很不認同考試制度
我很不認同教材編排
我很不認同別人認定英文該如何學習的標準
連我自己內心都不能認同這價值時
我又是該如何說服別人、教書解惑呢?

我還記得有個很調皮的學生
他非常的聰明
但是他不喜歡複習
一點也不用功
學了一陣子之後，英文程度就無法提升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不背單字
我開始用各種方式讓他記單字
最後他覺得英文很無趣
我自己教得很無力
我的內心充滿矛盾
他的媽媽希望我可以嚴厲
但是
我自己學習英文的過程是多麼愉快
為什麼我不能讓孩子有同樣的學習經歷呢?
但是，內心知道單字很重要的我
如果不去要求孩子記單字
我更是沒有盡到當老師的責任

類似這樣的掙扎和矛盾，在我的教書經驗不斷重複

但是，我想最根本的
是我自己很害怕我扼殺了屬於學生學習的樂趣和動力吧

但是，為什麼自己遲遲無法辭掉呢?
這讓我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孩子

她是一個很沉默的女孩
她不喜歡講英文，因為她覺得其他同學比她更厲害
每一期美語班都可以集點換禮物
老師會依據每次上課表現給予學生點數，私下紀錄在點名簿
等到一期結束時加總過後給學生一張證明，讓他們去換禮物
我還記得換禮物的那天，每個孩子都很興奮
期待自己到底一期可以得到多少點數，是否能換到心目中想要的禮物
只有這個孩子悶悶不樂
換禮物的時間到了
只見她在放滿禮物的桌子前面
若有所思的來回踱步
接著
她媽媽親自跑過來找我
她說她女兒很想要一隻非常可愛的筆(筆外面有絨毛動物套，還有繩子可以掛在脖子上當項鍊的一隻很可愛的筆)
但是那隻筆要30點，
她說她想要那隻筆很久了，
她覺得自己每次上課都沒有發言，
應該換不到她想要的筆了
我看見小女孩頭低低的站在一旁
媽媽詢問我她女兒總共得到多少點數
我加總過後不假思索的說:「80點」
這個孩子忽然跳了起來，燦爛地笑了
那大概是我三個月來第一次看她笑
她拿著點數很開心的說完謝謝就趕快跑去換她想要的禮物了
那天一直到我看她離開
她身上都掛著且舞弄著那隻筆
似乎在炫耀著她學習的成果
頓時，她整個人開朗多了
我當下很滿足的跟她說
「要對自己更有自信。」
她抱著我說謝謝。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孩子，才會讓我一直相信自己能付出些什麼。
不然，早就很想放棄了。

但是，現實生活往往不是那麼美好

親愛的孩子
當大人說
「英文很重要，以後工作一定用的到。學英文要從小就學才不會輸別人。」之類的話時
我都不能給你建議
因為
畢竟我在學習的時候
沒有人告訴我哪個科系比較容易找到工作
我更不是因為哪國語言是強勢語言才學它
我也沒有從小就很有企圖的學習外文
也不是很有目的性的希望用這個技能打敗其他競爭者

我學各國語言的理由都是非常單純
我打從心裡的喜歡因而引發好奇
只有為滿足自己而學習的這種動力
所以
我從來沒有遇過什麼挫折
也不會遇到瓶頸
我一路很快樂的學習
是因為我打從心裡喜歡
而且大部分的時間
都是自己去自學
自己願意花時間沉溺在那樣的環境
被各國語言環繞
不是靠哪位名師或哪種教學方式
也不是靠特定的某間名校

我很希望你和我有一樣的學習過程
但是我想能找到有曙光的出口
只有你自己吧
只有你找到屬於自己的動力
你才會乘著風肆無忌憚的向前吧

關於教書這件事
我真的不是這麼有自信

每當我在夜裡
想起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教學經驗
是在花蓮的山上陪原住民小朋友度過暑假
是在教會帶小朋友
還有在國外和那印度小女孩愉快的相處經驗

諷刺的是
那時我給他們的
不是英語教學
而是陪伴
會懂得珍惜學習機會的孩子
不是為了將來的工作
而是缺乏父母的愛
因而需要老師和同學的陪伴

而這些往往都是不支薪的
我想
這輩子當英文老師這志業
就註定和我絕緣了

但我想
我會很樂意投入心血給那些
真的需要我的孩子

我媽媽一直覺得當老師是個很棒的工作
他也真心希望我可以認真考慮
但我想
應該讓那些真心有熱忱想當老師的人
去投入
不是更適合嗎?

另外奉勸控制狂
千萬不要當老師
因為這樣會扼殺孩子的創意
孩子不是規則教出來的
是空間培養出來的
與其限制他們的活動
還不如給他們一個更大的空間

我很喜歡蔡康永寫的一段話

「親愛的寶寶：

我很懷疑上學能學到什麼。
我很擔心上學是把你帶向平庸的第一步。
所以我實在很難放心地叫你去上學。

明明就有這麼多值得教、值得學的事啊，在學校以外的地方。」

親愛的孩子:
很多事情我都沒有辦法回答你，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只要記得
老師並非永遠是對的，
不要屈服於權威，
更不能完全聽信，
因為這不是教育的真諦，
更不要讓不好的老師和學校影響你學習的樂趣，
因為，還有更多很棒的老師足以影響你一輩子，
還有更多的學習經驗會讓你回味無窮。

我想，是因為我很害怕自己是那個把孩子變平庸的那個老師，
所以沒有勇氣扛下教書這責任吧。

多麼希望，我是那個可以給你正面影響的人，
可以為你的人生貢獻什麼，
或者至少你可以從我身上學到些什麼。

多麼希望，你在未來可以體會到學習是件多麼快樂的事。
這樣就夠了。